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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呼吁你献身的那些人通常都是开枪时跑得最快的。他们不能死,他们要活下去写回忆录。”——查尔斯·布考斯基
这是12月8号的晚上,雪仍在纷纷洒洒地往地下黑市的水泥地上落着。天穹漆黑漆黑的,不过估计上头的地面上也一样。昏黄的路灯下,我低着头走在地下黑市东区边缘的街道上,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认出自己的鞋尖。我准备到东西区交界的黑市先锋酒馆去会会朋友老H,自从冬之城革命发生后,我就没再见过他,想来已经两月有余了。可是天气实在冷得像他妈沉在五千米深海底的邮轮,我是说,即使我能在两边军队的交火中逃出生天,也保不齐会被这傻逼天气冻死。所以今天也一样,如果不是老H有“很急很急”的事要找我,我才不会出来呐。那不靠谱的家伙要是敢耍我,我非把他皮剥了不可。
我把大衣夹得紧紧的,身子都要被手挤碎了,却仍然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。我不停咒骂着该死的雪,而身边跑过的可怜的小孩正准备穿着补丁衣服去翻垃圾桶。路边的店铺多数大门紧闭,只有几家还亮着一两盏昏暗的灯,而且光还一闪一闪的,活像恐怖片里的情景。就在我正盘算着那些破店里会不会坐着几只僵尸的时候,一只老鼠忽然从我脚边蹿了过去,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饿得皮包骨头的二三十岁的女人,她伸着手奋力追赶的样子就他妈像一只真正的僵尸。我吓了一跳,赶紧躲到了一边,结果一脚踏进了树坑,差点撞在树上。唉,我知道以我这种状况犯不着去担心别人,也明白这世界就是他妈的有些人穷有些人富,但是每回我看到人们可怜成这样,还是会像个矫情逼一样难受得要命。至于我,我倒是还没有饿到这种程度,不过再这么下去,我很快也会上街逮耗子吃了。哦不,以我这个孱弱的身体,应该一只耗子也捉不着;说实话,我到时候不让耗子逮着吃掉就已经不错了。
说到这些,我不禁想到可怜的老H,这家伙刚从监狱里出来,也不知道怎么样了。他比我年轻点,今年21岁,闲着没事儿爱弹个吉他唱酸歌儿。因为讽刺政府,已经进了三回局子了。其实老H并没什么名气,因为他的东西即使是在我们地下圈流传度也不算太高,所以政府逮他的唯一理由可能就是他们实在没别的人可逮——杀人放火的抓不到,小偷小摸的又懒得抓。当然,刚刚说的这个“政府”包括威尔斯和劳尔的政府,因为说句实话,天下乌鸦一般黑,他们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。如果说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还有什么变好的可能的话,那就得让那帮南区佬一夜之内全都死光,就像“抽烟只抽中南海”一样,要杀就杀南区佬。老H家里倒也挺有钱,不过还够不上南区佬的水平——要不他打死也不会和我这个下层的小图书管理员兼酒鬼诗人交往。
我一边想着些有的没的,一边走进一条七拐八弯的小巷子,绕了好久,才走进了一间没有招牌的二层小楼。那地方就是先锋酒馆。你可别问我诸如“酒馆怎么可以没有招牌”这种傻逼问题,要知道,对于这种地下圈聚会的地方来说,有招牌就代表着向条子自首。我走进店里,老H正叼着根烟看俩小屁孩玩桌球。他本来就又高又瘦,这回从局子里一出来更瘦了,跟我刚在路上遇见的那女的似的。他戴着个圆框眼镜,镜框上还粘着块胶布,还穿着件风尘仆仆的外套,看着跟他妈的丧家犬似的,倒也真他妈可怜。唉,早知道我就给他买点东西了,至少还能让他显得不那么惨。老H一抬头,看见我,就赶忙招呼我坐下。于是我俩坐在吧台上,点了两瓶朗姆酒和一点吃的。酒菜都上齐了,老H却还不说话。我这时候就明白,自己又被这个不着调的东西给骗了。哪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,看他这个样子,估计也就是想喝个酒吹个逼。但我还是开口问道:“H弟,你不是说有急事要找我吗?别怕不好意思,有啥事儿快说。”
“本来确实有事儿,老哥,不过我已经用这颗傻脑袋瓜儿自己解决了,”他说着,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,“所以现在其实也没啥了,咱就一起喝个酒吧。”
好。我就知道。毕竟以老H的性格,没有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。对,我记得我说过如果被骗我会把他皮剥了,不过看在他刚从牢里出来的份儿上,还是让他再多蹦哒几天吧。我点了根烟,说:“你他妈又骗我是吧?都几回了?”然后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。他赶紧说:“唉哟,我没骗你,我他妈本来是真有事!对不起,老哥,对不起,妈的傻逼老B你把我放开啊!!!”我松开他,说:“这回看你刚从局子出来,先不弄你,再有下次,你就等着被雷普罢!”
我知道你理解不了,但我和老H确实是在开玩笑。但我也不需要让你理解,毕竟只要我俩彼此都明白就得了。我和我的朋友就是这样,必须胡吹六拉,必须互相伤害,要是你不想这样,那我肯定不拿你当交心的朋友。
我俩一边喝酒一边胡说八道,很快就侃得没边儿了,从进局子聊到威尔斯,又聊到政府,再开始说意识形态,然后忽然又扯到布考斯基什么的,反正很离谱。中间我问老H,在牢里见没见过威尔斯,他说:“我他妈上哪儿见他去?——地上还他妈有个秦城监狱呢,他这种大人物不可能和我们关在一起啊!”紧接着他又开始跟我讲政治犯狱友们的事情,这些家伙五花八门的,有新自由主义者,有纳粹信徒,有斯大林派,也有无政府主义拥趸……我听着感觉他们都很有趣,我是说真的。一帮上纲上线、幼稚但是有想法的家伙。“但不论是谁,”老H忽然补充道,“都只是一帮傻逼罢了。”话刚一出口,他好像又觉得不太对,再次补充道:“我也是他妈的傻逼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我说,并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,“我觉得他们,还有你,都特别有意思,但说到底,在那帮南区佬看来,我们其实全是他妈的耗材,仅此而已。说实话他们看咱们这种人,就好像俯瞰一群狗,咱们的所有愤怒对他们来说都滑稽得可笑,只能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。主要是他们可能根本不把咱当人,而是当成演滑稽戏取悦他们的小丑——还是那种他妈的木头小丑,被人拿根绳子操控。还有我和你,老H,咱们这帮人的态度从来都决定不了掌权者是谁,而不论谁在上面掌权,只要政府还存在,我们就只能当南区佬的韭菜。不管民主选举还是什么,都只是让你在一坨屎和另一坨屎之间选一坨。不管怎么说反正都是屎,他妈的烂透了。”
“你说得很对,老哥。”老H简单地答道。他一边说着我一边看他,就等着他接下来会不会又突然冒出一句“但是”然后开始怼我。可是他只是像个他妈的疯子一样一直灌酒,一言不发,而且他喝酒毫无美感可言,绝对不像酒后飘飘欲仙的布考斯基或吉姆·莫里森,而只会让你想起横卧在街边的龌龊酒鬼,或者现在市里随处可见的流浪汉。
过了一会,我确定他是真的没话说了,所以跟他说:“哟,你这回怎么不跟我顶啦?我原来要是跟你说这种丧气话,你非得把我怼死不可。”
“别他妈找不痛快,老哥,但是我现在也发现了,你的丧气确实比我的斗志明智得多。或许我们真的和他妈的韭菜没区别。我现在再复盘一下,几乎所有的'人民革命',说到底,不都是在利用民众吗?唉,说到底世界是一场上等人和中等人里野心家和阴谋家们的游戏,剩下人只是不停地被利用,被利用到麻木,又在麻木中被压迫到难以忍受,然后在另一帮中等人和上等人的怂恿下开始给他们当炮灰……奥威尔那套三等人什么的放到现在也不过时。就像废土一样,老哥。”
“什么废土?”
“《辐射》里面的,这是个游戏,反正就是讲世界打了场核战争之后留下来的那些破事,然后被辐射污染的地方,全都成了他妈的荒漠……不过其实关系也不大,我是想说,不需要什么核战争,不需要变异动物和食尸鬼,我们生活的地方本来就已经是他妈的废土了……'世界是一片荒原',老哥。我们本来就吃着历史的苦果,先辈们的排泄物,并且在看透这些后还要被迫继续按这个狗日的规则生活下去。有人说劳尔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其实我倒觉得没有,她只是把统治者带有的另外一种倾向展露出来了而已。我们的一切不可能天翻地覆的,毕竟我们还在按着原来的狗屎规则办事。虽然这话听上去很右,但是老哥,我得说,我们谁都对抗不了人性。最深处的本质可能早已经被框住了,我们谁都突破不了那层固有的结界。凡是人能触及到的、能改变的,一律不是本质。本质是最小的,却也是最宽阔的,我们只能表现它,却无法撼动它。我是说,即使看上去能让一切变个样——且不论变样这件事本身是好是坏——劳尔也改变不了一些更深的东西。”
老H的这番话把我听得目瞪口呆,我只能说,局子不愧是悟道的好地方,要在两个月前,这憨批绝对说不出来这种话。看来坐监的时候他确实想了很多。但我并不全盘接受他的观点,比方说,我觉得本质并不是不可触及的,而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的。谁说本质就非得那么固定啊?面具戴长了还能长脸上呢。这些的确很有意思,可要是说下去,就没边儿了。所以我打算转移下话题,跟他讲讲我最近遇到的那些破事。我说:“没想到你长进那么快,老弟,我感觉都他妈赶不上你了。你说得是,有些问题我都得再想想。呃,唉,算了,这么半天光你跟我讲了,我也跟你说说。”
“行,老哥,你讲讲吧。”老H这么答应着,不过我能听出来他语气里有点满不在乎。可能他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吧,我不知道。我一抬眼,又看到他正在喝酒,所以我也喝了一口,那酒说实话不太好喝,到嘴里之后很辣,还有股怪味,我感觉自己被骗了。接着我就开始跟他讲外面的垃圾桶是怎么被翻空了的,还有东区那场诡异的火灾,以及衣不蔽体的老女人,还有我一团乱麻的生活。我说我的诗地上地下都没人看。我说我的工作很废,因为书越来越少。我说我喜欢的那个男人不知怎么逃到地上去了。我说我快精神错乱了,我没钱了,都怪他妈该死的雪。老H说是,老H说他的生活也一团糟,老H说不怪雪,怪该死的布考斯基,因为布考斯基把一切问题都摆到台面上来了。布考斯基说:
“呼吁你献身的那些人通常都是开枪时跑得最快的。他们不能死,他们要活下去写回忆录。”
PS:该文章完全为虚构,现实如有雷同,恕不负责。不知这篇合不合规,假如不合规,本人就删掉
PPS:感谢评论区大佬,终于把冬之城版式加上了